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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庶民的勝利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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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夜裏阿桑跟子羽說了很多話,那些在南離面前根本就來不及說的話。她以為子羽是南離派來的信使,會忠實地把她的話轉告給南離。

可惜子羽不是。子羽只是默默地聽著,默默地憐惜她和埋怨南離——這些事情,他全然沒打算跟南離說。

這倒並不是因為他有意使壞。實在是南離太過精細,人又善妒,子羽實在無法解釋消息的來源。上次阿桑在新婚夜抱錯了人,南離面上不說,後來卻用相親的事情煩了子羽足足一個月,後來子羽幾乎要以斷交來威脅,南離這才肯善罷甘休,由著他住在稷下學宮中躲避母親的逼迫。如今若是子羽將阿桑的長篇大論告訴南離,南離定然會追根尋源,將他怎麽遇到阿桑、阿桑為什麽要和他說這個等問題追問清楚。

當天晚上兩人宿在旁邊的樹林裏。子羽睡在樹枝上以躲避毒蛇猛獸,阿桑卻頗為大膽地坐在大樹下。清晨子羽悄悄爬下樹的時候,阿桑猶自未醒,朝陽晨露映照下她的臉頰恬靜美好,如同薔薇花含著露珠的花瓣一般。

子羽是費了好大的力氣,才壓抑住內心的沖動,沒有湊上去親吻阿桑的唇。他是一個純良正直的孩子。他很清楚,喜歡歸喜歡,可是阿桑畢竟是南離的妻主,南離又是他的好朋友,他若湊上去的話,意義就全變了。他其實不想傷害任何人,他只想這麽遠遠地看著,不關心現在,也不去焦慮將來,就這麽遠遠地看著而已。

可是子羽也有壓抑不住內心沖動的時候。幾日後,子羽參加姜寨某位村民的婚宴,再度和阿桑相遇。沒了大祭司南離護在一邊,阿桑被一群勸酒的姑娘圍在最當中,每個姑娘都有和她飲酒的理由:

“阿桑大人新婚的時候,我剛好生病,竟沒去敬酒,今日借了這個機會,必須補上!”

“大祭司是我們稷下川多少姑娘心中暗暗憧憬,卻不敢唐突的人物,如今他竟被您娶回家中,這等艷福真個羨煞旁人。來來來,便是為了南離大人,我也要先敬您三壇子酒!”

“久聞阿桑大人得昊天眷顧,善於溝通天地,感應天時,預言未來之事,不知道阿桑大人來前,是否預測到今日您要喝幾壇子酒呢?”又有人不懷好意地說道,“不管別人怎麽看,我先敬阿桑大人一壇!”

……

阿桑從前參加這等場合的時候,都有南離在旁跟著。有的時候別人剛剛想著造次,南離淡淡一個眼神遞過去,就沒有人敢說什麽了;還有些人不服氣南離護妻主護得緊,拉了自家夫君來端著酒杯敬他,南離就面不改色地將兩人的敬酒全部飲幹。他出身祭宮,為了讓一向豪邁彪悍的稷下川民眾臣服,從小就練得一身飲酒的好本事。

只是這樣一來,阿桑懦弱、無能、吃軟飯等形象不脛而走,哪怕是她日日在田間陌頭揮汗如雨,勤勤懇懇地幹活,都沒能挽回多少形象來。

如今阿桑和南離鬧別扭,這等場合沒有帶南離來,四周一群或仰慕她、或嫉妒她的村民紛紛嗅出味來,尋了千奇百怪的理由來要同她飲酒。最過分的就是要同阿桑角逐首領之位的姜玨,自己敬了酒不算,還要拉上自己的正夫、側夫、小侍一起,明擺著就是在欺負阿桑孑然一身。

子羽冷眼旁觀,開始的時候還刻意忍耐,等到姜玨敬酒的時候,終於忍不住了。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,擋在阿桑面前,口中叫道:“不帶這樣欺負人的。姜玨,你若真想喝酒,我陪你就是!”

姜玨平日裏顧忌著子羽身份,對他頗為客氣,這日卻因酒意微醺,那忌憚他的心思就淡了,她本就看不起男子的,見子羽攔了過來,只瞇著眼輕輕笑了一笑:“子羽君這話從何說起?我同阿桑共事已久,頗為投契,她一向也對我照顧有加,我的男人們感念她的恩義,這才過來敬酒,是聊表恭敬的意思。怎麽到了子羽君口中,就成了欺負人了?還有,我們一家人在敬她酒,子羽君想要代飲,也不是不可,但總得說出個像樣的理由來,大家才好信服吧?若是子羽君同她暗中有來往,不日將成為她的正夫、側夫、小侍之類,想代她飲酒,大家自然挑不出半個不是來。倘若不是如此,我們正在敬她酒,按了先來後到的規矩,子羽君固然年少有為,卻也要等我們先敬完她,再來敬你吧!”

子羽出面相阻的時候完全是一時腦熱,全憑意氣,根本沒想太多,此時被姜玨一問,頓時懵了。姜玨說什麽“暗中有來往,不日將成為她的正夫、側夫、小侍之類”,原本是信口說說,誰不知道阿桑已經娶了南離為正夫,子羽身份高貴,又同南離交好,怎麽看也怎麽不像是會屈就阿桑側夫的人。可是子羽心中是有些心病的,聽了這樣的話,如同被人揭了老底一般,一張白凈的臉頰“騰”地一下全紅了。但此情此景,子羽又不願留阿桑一個人被別人欺負,就那般紅著臉站在阿桑前頭,雖說不出個什麽所以然來,卻遲遲不肯離開。

姜玨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傳來:“哎喲,我喝多了酒,差點糊塗了,阿桑她是娶了大祭司當正室夫君的。子羽君固然天人之姿,身份不凡,若是跟了她,可只能當個側夫了。子羽君,你想好了嗎?”

姜玨的聲音極大極刺耳,一時之間,竟吸引了不少人扭頭來看熱鬧,他們都用疑惑的、看戲一般的神情盯著姜玨和子羽。姜玨跟隨姜姬多年,村寨之間甚至村寨和祭宮的明爭暗鬥也經歷過幾陣,皮厚心黑,何曾怕人看了?子羽卻不然,子羽臉嫩,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陣仗,心中一慌,差點都要哭出聲來。

慌亂之中阿桑扯住他手臂把他往後來,動作甚至有些粗魯蠻橫,可是當阿桑熟悉的聲音傳來的時候,子羽卻似尋到了主心骨:“子羽,你小孩子家家的,喝什麽酒?還不快躲一邊涼快去!”一面說著,一面不由分說,把他三下兩下,推出人群外。

姜玨以己之心度人之腹,還以為阿桑趁著這個機會想開溜,從後面扯住阿桑的衣裳:“阿桑,這就想跑了?這壇子裏的酒已經開了,你怎麽能不喝呢?你不是號稱從不浪費的嗎?”

阿桑回頭,平日裏清澈如水含著笑意的眼睛裏一片陰冷的光,大日頭下看著,竟也有些滲人,姜玨不由自主就往後退了一步,松開了原本抓著阿桑衣裳的手。

“你別急啊。”阿桑慢慢說道,“我又怎麽會浪費?說起來,好久沒有這麽痛痛快快地喝過酒了。只是,主人家的新婚之喜,酒水本來是拿給大家喝的,就咱們幾個給喝光了,不大好吧?”

姜玨只當阿桑是有意推脫,哪裏肯給她借口和機會,當下拍著胸脯,一派豪邁道:“阿桑原來你是擔心這個?今天主人家大喜的日子,我還沒想好送什麽來慶賀。如今你既然怕酒水不夠,這個又有何難,我家地窖之中,藏著足足幾十壇的果酒,咱們就喝個痛快!只有一樣,我和我男人們喝多少,你也必須喝多少,不許抵賴,如何?”

阿桑一楞,搖頭笑了:“你叫你男人飲那麽多酒做什麽?到時候你喝醉了,身邊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。不過卻也不好辜負他們的一番心意,這樣吧,他們若喝一壇,我就喝兩壇,如何?”

姜玨不承望阿桑竟然會這般說,正中下懷,當下喜不自勝道:“就依了你!咱們請姜宇來做個見證!”

姜玨精神抖擻,先是喚來同為副首領多年的姜宇做見證,又是命自己的正夫、側夫、小侍們回家搬酒壇子,一時忙得不亦樂乎。

阿桑這才得了空,拽住子羽的手臂,往人群裏走。

人群的一個角落裏,女子的叫好聲和浪笑聲此起彼伏,季秀上襟微敞,露出雪白而健美的胸膛,坐在眾人中間。他的身前、身後、左邊、右邊盡是年輕女子,有的在隔著衣服摸他的腰身,有的伸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,有的在搖晃他的袖子。

季秀目光漠然,嘴角帶著倦怠的笑容,由著她們胡鬧,偶爾她們摸到要緊地方了,才好脾氣地將她們的手拉出來:“這裏不行。”

那些女子們就開始笑得張狂。

“十三郎,你什麽時候不行過?”有人起哄道。

“十三郎,你許久沒出來跟我們耍了。今晚想跟哪個姐姐一起回家啊?”有人故意大聲問道。

眾女子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。

子羽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場面,頓時手足無措。他疑惑地看著阿桑,見阿桑的目光向天,仿佛從來沒有看到這群人似的,但是她走向季秀的時候,方向卻是那樣的準確無誤,就像曾經用眼睛的餘光看了無數遍一樣。

阿桑走過去,看也不看地伸出手,一把揪住季秀的耳朵。“你給我站起來。”她咬著牙說道。

季秀被她揪住耳朵,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,一臉冷淡地抱怨道:“你不好好喝酒,過來胡鬧做什麽?你算我什麽人,憑什麽管我?”

“天底下除了我,又有誰會管你!”阿桑黑著臉,眼睛如鬥雞似的瞪著季秀,“你也不看看,你周圍都是些什麽人?你跟她們玩鬧,她們會娶你嗎?她們只想睡你而已!”

“那又怎麽樣?我願意!”季秀淡淡笑著說道,“你還不是一樣不願意娶我?不對,你是不一樣的,她們都想睡我,你卻連睡我都不想。你只睡大祭司一個男人。”

季秀這話頗為大膽露骨,激起一片哄笑聲。哄笑聲中,阿桑的臉被陽光照得紅撲撲的,她定了定神,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我這時候沒有工夫跟你胡攪蠻纏。你跟我過來!”

阿桑揪住季秀的耳朵,將他一直扯到子羽的旁邊,朝著子羽努了努嘴。“小家夥來添亂了,你得幫我看著他。若是他被人欺負了去,母親責怪下來,你和我都吃不了兜著走。”她一臉嫌棄地說道。

“我不是小家夥!”子羽忍不住抗議道。

季秀看了看一臉委屈的子羽,心中了然,應了一聲,拉住他的手,到屋檐底下坐定看熱鬧。阿桑這才放下心來,回到姜玨面前。此時姜玨的正夫已經捧著幾壇子酒回來了。阿桑拍開壇子,一陣酒香撲面而來,她不由得精神大振,高聲讚嘆道:“好酒!”也不等姜玨讓她,自己捧著那壇子,一仰頭,一氣狂飲,將那一壇子酒一飲而盡。

姜宇、姜玨等人都是久經大場面的人,看阿桑這副喝酒的架勢,就知道她恐怕是個善飲的,不由得都楞住了。姜玨猶自抱著僥幸的心思,認為阿桑是在虛張聲勢,不肯輕易示弱,然而幾壇子酒下肚後,便知道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,頓時變了臉色。

此時無論是果酒還是米酒,都是價格不菲的稀罕物。便是姜玨,也是占著身為副首領數年的便利,才積攢了這幾十壇。眼看著阿桑喝酒如同喝水一般爽快,越喝眼睛越亮,到了後頭竟然眼睛亮得放光,而她攢了多年的財物就這樣嘩嘩地流走,頓時心都要碎了。

姜玨有心認錯服軟,善了此事,可是姜宇也跟姜玨、阿桑同為競爭對手,此時見到這種機會,豈會輕易放過的?更何況,姜宇和姜玨一起跟著姜姬共事,彼此之間摩擦也不少,論起新仇舊怨,比跟阿桑之間有多了許多。“別動!”姜宇看熱鬧不嫌事大,大笑著說道,“既是你請我來作見證,我自然得不偏不倚。事先說好了拿這些酒水慶賀主人家新婚的,如今客人尚未盡興,這怎麽得了?”

子羽在屋檐下坐著,看到這副情景,也是目瞪口呆。季秀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,輕聲解釋道:“阿桑自從會自己吃飯喝水時,就開始喝酒。那時候她最喜歡纏著我,要我去姜寨順些酒水來。等到我好容易弄來了,她就搶著一個人喝光。後來,她還跟山中的猴子學會了釀猴兒酒,更是拿酒當飯吃。我們都害怕她嗜酒太過,變成酒鬼,沒有男人喜歡,威逼利誘了很久,她父親還狠狠打了她幾頓,這才慢慢收斂了。”

“那她為什麽……為什麽從來不在人前喝酒?”子羽心中滿是疑惑。

“因為那個時候,南離都陪在她的身邊。南離不讓別人給她敬酒,再不然就是搶著替她喝光。她以為南離也喜歡喝酒,不好意思跟他搶。”季秀冷冷說道,聲音裏禁不住帶上了諷刺的語調。他的阿桑,本該是光芒四射、被無數人稱道的阿桑,卻因為經常站在南離的身邊,被生生掩蓋住了光芒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實在是被你們逼得沒辦法了。放幾句《道德經》吧,算作劇透了:
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。

不自見,故明;不自是,故彰;不自伐,故有功;不自矜;故長;夫唯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

關於飲酒,這段取材自作者自身的經歷,作者大概四五歲的時候,媽媽去省城教育學院進修了,爸爸喜歡下象棋,常常一下就忘了做飯。當時他們單位裏發啤酒票,爸爸就要我每天中午用搪瓷茶缸端幾兩啤酒當飯喝。當然這種做法不值得稱道。但是因為這個原因,我從小就會喝酒。同時,每次回老家,一般喝酒的都是男人,我當時年紀小,很不服氣,就哭鬧著也要喝,他們就會給我倒一茶碗紅葡萄酒。我年紀小,喝一茶碗就暈了,樂陶陶地酒飽飯足到處走,當時農村不是每家每戶都有電視的(一不小心暴露年齡了),我就到有彩電的人家,暈暈乎乎地跟他們坐在一起看不知道放了多少遍的西游記。

因為有從小的經歷,所以我長大後,從來不怵喝酒這回事。當然我工作的地方也沒有low到逼人往死裏喝的。我很清楚,喝酒這種事情,對於很多人來說,是練得出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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